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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建业:我值得别人喜欢


时代急遽变化,令人目不暇接,所有人都置身其中。作为时代的记录者,岁末年终,我们希望把视角重新聚焦在普通人的美好生活上。

在广州最繁华的CBD,聋哑人范启良工作的蛋糕店,却是一个无声的世界;即使妻子罹患癌症,教授戴建业依旧身姿挺拔站在讲台上,用幽默和豁达宽慰身边的人;曾经迷失自我的音乐人马良坚持创作,终于让一首《往后余生》成为照进无数人心里的那束光……

这是过去一年,因为抖音而被大家记住的,10个平凡生活中关于美好的故事。生活并不完美,它是琐碎的、漫长的,是稻城巡山人一年要走一千个来回的山路。但生活也是美好的、动人的,是范启良清晨练习发声时,打在他脸上的那一束温暖晨光。

“美好的事物永不消散”,我们希望,在这个丧文化和佛系文化流行的时代,这些普通人的故事,能给你勇气、信心和激励。

2019,我要更好!

再过三个月,戴建业就63岁了。他精力旺盛,记忆力也没有衰退,对陌生的事物还有强烈的好奇心。年岁对他来说,只是一串数字。

“您怕孤独吗?”戴建业回答:“我不怕。我认为驱赶孤独最好的方法,就是搞事。”

“知道”(nz_zhidao)告诉你,老顽童如何让无数人重新爱上古诗词。

武汉,华中师范大学,62岁的文学院教授戴建业坐在阶梯教室的第一排,满头白发,双目炯炯,瘦削而精神。

这天,上课的内容是《魏晋之际士人的价值取向与人生抉择》。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用一口麻城普通话念完后,他问:“这首诗写的是什么?”

顿了顿,没等台下同学们回答,戴建业自己回答道:“一看就写的是及时行乐。既然成不了仙,我们就好好地活,活得很幸福。”

台下哄然。

“老百姓最喜欢我”

一口铿锵有力地麻城普通话,手势大开大合,语言辛辣风趣,“搞”、“鬼”、“天哪”等词常挂在嘴边……这是戴建业的魔性风格。

2018年10月,抖音ID为“超星名师讲坛”的用户将其拥有版权的系列课件制作成一两分钟的短视频,陆续上传到抖音。

这个外表很普通,衣着不讲究,在当时尚不知抖音为何物的老头,就这样红了。

网友在视频下方评论区总结的“戴老师经典语录”,获得高赞——“浪漫得要死,狂得要命。”“听懂了没有?”“李白、杜甫、高适三个人从夏天搞到秋天,找仙人,采仙草,炼仙丹……”

有年轻人留言,“希望我到了戴老师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能这么有趣!”“老师讲得透彻还接地气,我们大学要是有这样的老师,跟定他了!”“戴爷爷,我现在都不打游戏了,一有空就刷您的讲课视频,上瘾啊!”

还有人说:“戴老师,其实我是您的颜粉来着,就爱您的帅气!”

后面一大串跟评“+1”……

中国一直不缺“学术红人”。2006年央视《百家讲坛》大热,制造了一批学术明星,于丹、易中天最火;其后,钱文忠、袁腾飞陆续蹿红;而近几年,得益于《中国成语大会》《中国诗词大会》的热播,康震、蒙曼、王立群等人又成为大众熟脸。

戴建业走红的方式就比较“草根”。如今的民间文化场中,一板一眼说教的话语体系早已式微,“流量”成为最夯的指标。抖音官方发布,截至2019年1月,抖音日活已达2.5亿,月活突破5亿。

和戴建业同时被上传的主讲人还有钱理群,前文化部长王蒙、易中天、白岩松、俞敏洪,一共十个人,“结果老百姓最喜欢我,一天的点击量就达到两千多万,点赞的有一两百万,是其他人的几百倍。”戴建业不无骄傲。

在这样一个流量惊人,竞争也更激烈的平台上受到热烈欢迎、将央视style的“国家队”远远抛在身后,他的兴奋可以想见。

“讲的还可以,能听”

事实上,戴建业也曾经差点进了“国家队”——《百家讲坛》当年约他试讲,结果因为普通话不好,被刷了。

普通话在很多年里都是戴建业的心病。

1956年他出生在湖北麻城农村,父亲给他起名“建业”,希望他能“踏踏实实建功立业”,不料事与愿违,用戴建业的话说,他从小讲话就“不正经”、“轻飘飘”,总被父母训斥,甚至挨打。“我父亲临死前都认为我办不成大事。”戴建业说。

1985年硕士毕业,戴建业回到母校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任教,一开始也吃了普通话不好的亏,学校甚至一度考虑将他从教学岗调到行政岗。

讲课时总是被学生纠正发音,“一开始很烦,很沮丧”,后来才慢慢调整心态,一个字一个字地纠音。“普通话越来越好了,你们现在听到的是我讲得最好的普通话,”戴建业笑道,“以前我太太也经常说我讲得不好,现在(在抖音走红后)她也说,嗯,讲得还可以,能听。”

讲课开始得到正向反馈,是在两年多以后。“我以前听古文课,听得比较痛苦,索然无味,所以(到自己教学时)试图做些改变。我用很短的时间,给学生建立现场感,让学生身临其境。”教学方法上的新尝试,很快有了效果。

戴建业记得,华师88级的本科生,会在他讲完课的时候鼓掌,后来逐渐发展到他上课前一走进教室,学生们就鼓掌,这让戴建业有了强烈的幸福感。

时至今日,戴建业都认为人生最大的幸福是自我价值的实现:“生命的能量全部被激发出来,找到了自己,做事很快乐,才华全部被释放出来,而且得到了社会认可,我觉得很幸福。”

为什么全国人民都喜欢,东西南北的人都喜欢?这个问题,戴建业说自己真的没有想过。“有的时候真的很纳闷,我就是讲课,我就是讲课。”戴建业不假思索地回答,把“真的”说成“真地”,而“讲课”是“讲阔”。

“不要勉强作出所谓的师尊样子”

对于自己的“走红”,戴建业是高兴的。

他感慨有不少人因为视频而爱上了古典诗词和传统文化,激动于学术著作《澄明之境——陶渊明新论》进入畅销书榜,“抖音让古诗词变得更有趣了,古典诗词的销量大增,抖音对于传播古典文化是有功的。”

现在,戴建业走在街上,甚至能体会到“明星”的感觉。

去北京出差,一下高铁,就有人来求合影;与太太去南京,有路人跑来要要签名;一次在上海街头,一个小伙子跟在他身后,小声说“找仙人,采仙草,炼仙丹”。

成为“网红”后,戴建业的学生纷纷在微博和知乎留言。

“我们当时都称呼他老戴,觉得亲切,他永远没有架子,和学生天然亲近”。戴的学生娜娜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告诉学生们,“以后当了老师,千万不要勉强做出所谓的师尊样子,那太累了”。娜娜自己毕业后当了老师,一直记着这些话,“在学生面前只做真实的自己”。对于娜娜来说,戴建业绝不只风趣幽默,更传授给了他们“太多深刻的道理,在抖音和知乎是看不到的”。

对戴建业的评价中,反复出现的两类词语是“质朴”、“深刻”、“透彻”,与“可爱”、“有趣”、“老顽童”,这种奇妙的统一,也许正是戴建业受追捧的原因。戴曾对媒体说:“为什么有的人也发视频,但点击量上不去?因为他是个‘假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喜欢我?因为我本来就值得别人喜欢呀。我就是我最自然的样子,从不装腔作势。”

采访的前一天夜里,戴建业工作到凌晨三点——他已与海南出版社北京分社签约,出一套《戴建业作品集》,两年里要完成六到八本书,平均到每天必须至少写2000字。出名后很多活动找上门,白天的时间往往被占用,于是只好开夜车。

记者表示工作量太大,很辛苦,戴建业呵呵一笑,有点不好意思:“拿了别人的钱嘛。”

钱,正是戴建业目前的急需。戴的夫人罹患肺癌,近期转移到了脑部,唯一的儿子不在身边,一直是戴建业自己照顾。“经常半夜发烧,我一个人连夜把她送到医院,”戴建业说,妻子服用的肺癌靶向药泰瑞沙,一盒就要五万一,能吃一个月。加上其他的药,以及住院、请护工的费用等,每月至少要七八万。

如今,戴建业的工作机会纷至沓来,还有名气加成,大大缓解了家里的经济压力。“成了名人的好处之一,是容易赚钱”。不过,戴建业说自己“对金钱的欲望不高”,但他很感谢抖音,“如果没有抖音,我能支撑我太太的开销吗?”

戴建业与夫人感情甚笃,“我太太”这三个字,在他的课上出现得非常频繁,有网友总结,“戴老师花式秀恩爱的片段,差不多是点击量最高的。”网上可以搜到他们夫妇的合影,戴夫人皮肤白皙,气质温婉,面相很显年轻,戴建业揽着夫人,笑得十分开心。

尽管太太重病,戴建业并不避讳谈生死,且表现得相当豁达和通透:“我太太怕死,有些抑郁。我比她潇洒,否则每天面对一个不快乐的病人,我早就抑郁症了。”

“失去了宁静”

戴建业在校园里待了40多年,生活一直简单清静,每天就是读书、上课、写文章,傍晚打打球或散散步,可以连续多日不出校门,“不喜欢上街,没有去武汉其他地方逛的欲望”。

虽然当了多年的明星教师,戴建业还是更爱搞研究,“不太喜欢跟人打交道”。现在,生活节奏被彻底打乱,每天电话响个不停,演讲邀约多得排不过来,“北到哈尔滨,南到海南岛、深圳,都在找我去演讲。我找了一个老师当‘经纪人’,帮我推掉一些”。

公开场合讲话,戴建业也有了顾虑,“以前谁都不认识你,比较自由;现在关注度高了,玩笑容易被放大,不敢再随心所欲,怕被人说三观不正”。他还特意强调,老在课上拿太太和儿子举例,是为了“安全”,不是“晒恩爱”,因为说别人“怕人家不高兴”,有法律上的风险。

网上有人质疑戴建业讲课为了讨好学生,只讲段子,华师文学院在校生Alice认为这样说很不公平,“戴老师的质朴、坦诚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并非故意搞怪来迎合学生。现实中一大节课也不可能全都在开玩笑。”

采访中,戴建业也多次强调,受长度所限,抖音上的片段只是他讲课中“建立现场感”的一个方面,真正深入去展开艺术分析的那些方面,抖音上没法呈现,后续“准备在今日头条上线完整的课程视频”。

如果说以前的戴建业在华师校园里是个“红人”,那么现在的戴建业已经是个“偶像”了。

一次,Alice看他讲课的直播,“整个课堂人山人海,还有很多人趴在窗户上、门上看老师,人声嘈杂,直播这头的我,完全听不见戴老师讲了什么……有多少人是真正为了听知识而来,又有多少人是为了炫耀‘我今天上了网红戴教授的课’?”

戴建业也不喜欢这种喧嚣。他一向认为,不被关注,才能思考得更有深度,现在“失去了宁静”,人会变得浮躁。一位不愿具名的华师内部人士说:“老戴人很好,课也上得不错,但现在有点身不由己了。校方时不时就要拉他出来参加活动,人老了还要配合做这些,心疼。”对此,戴建业在表达无奈的同时,也有顺应之意:“个人被社会推动,就没办法干原来想干的事情了。”

他原来想干的事情,就是退休后在武汉郊区买个房子,过隐居生活。现在,或主动或被动地,计划变了。“我打算申请提前退休,”戴建业一件件数着他要做的事:写文章,出书,网上课程,讲座……“现在看来我的退休生活会很丰富多彩。”

再过三个月,戴建业就整整63岁了。他精力旺盛,记忆力也没有衰退,对陌生的事物还有强烈的好奇心。年岁对他来说,只是一串数字。他刚刚下载了抖音App,有时打开看一看,还没学会怎么拍。

“您怕孤独吗?”记者问他。

戴建业立刻回答:“我不怕。我认为驱赶孤独最好的方法,就是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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