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下旬，一艘来自珠海的货船停靠在潭江河畔开平市虹桥路段。船上1000吨国产红麦正通过传送带，输送到广东开兰面粉有限公司（下称“开兰”）的粮仓里。不久前，这家在全省面粉行业拥有一席之地的公司，因为经营不善资金链断裂，经历了长达半年的停工停产。

江门市中级人民法院（下称“江门中院”）接到35位债权人破产重整的申请时，正值疫情防控的关键时期。当时，大部分市民足不出户，在家自己下厨，导致面粉市场需求量激增。然而，受制于小麦进口渠道收窄等各种因素，面粉原材料供应链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开兰的停产无疑让面粉供不应求的情况雪上加霜，稳定“粮袋子”迫在眉睫。

经过多方研判，江门中院裁定受理这起破产重整申请，并依法指定管理人接管开兰。一场拯救面粉厂的行动就此打响——各债权人的合法权益能否得到保障，开兰近百位员工的饭碗能否保住，全省的面粉供应能否及时跟上，开兰这个在当地几乎无人不知的品牌能否延续辉煌？大家都在期待着一个答案。

守住这个家

厂长周永雄是这里的老员工。2004年，他来到刚刚成立的开兰，那时候厂里杂草丛生，机器生锈老化，是他和一帮同事将这里打扫干净，整理成能够生产运作的样子。

转眼16年过去，开兰的年生产能力达到12万吨，旗下经营的“珠江牌”“开兰牌”面粉也在广东市场上打下了一片江山。“广东省农业龙头企业”“广东省给养应急保障动员企业”“广东省小麦粉加工10强企业”“全国放心粮油进农村进社区示范工程示范加工企业”……这些年，开兰屡屡获评优秀，这或许是对他们坚守“踏踏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事”的企业精神的最好注脚。

而像周永雄这样的老员工也早已把这里当成了家。有的员工特意在工厂附近买了房，每天上班从一个家走到另一个家；有的员工在厂里找到了另一半，成为了双职工，每天牵手上班、相约下班。每到台风频繁、洪涝多发的季节，骨干员工们还会自愿留守在厂里过夜，齐心守住这个家。

厂长周永雄在生产车间里检查设备。李霭莹 摄

2019年11月，一份停产通知打乱了所有人的生活。高速运转的打麦机戛然而止，不明所以的员工们只能各回各家，等待返岗通知。他们并没有料到，这会是一次长达半年的离别。

在检测中心工作了7年的小何是开平本地人，她与老公是在厂里认识的。今年初，他们的宝宝顺利出生，这个本该让一家人开心的消息却因为工厂停工而显得有些沉重。从去年11月开始，夫妻俩就只能按最低工资标准领取工资，到今年2月，公司甚至发不出工资。这对于要照顾新生儿的他们来说无疑是一次打击。“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没有收入根本维持不了生活。”小何坦言，那段时间自己非常焦虑。虽然夫妻俩也尝试去找别的工作，但遇上疫情，新工作一直没有着落。“最后只能找亲戚朋友先借点钱，想着熬过这段日子再说。”

停工的时间越来越长，停工的原因也逐渐在厂里传开了。员工们意识到，如果面粉厂不能通过有效手段自救或经合法程序挽救，他们最后很可能就是被解雇遣散。

但是，面粉厂里似乎没有人想放弃这个家，大家都在等待着机器重启的那一天。在停工停产的这段日子里，周永雄每天都到厂里转转，有时候除除草，有时候检查一下设备机器。“这个厂是我们一步一个脚印打拼下来的，就这么没了太可惜。”

复工最要紧

今年4月初，35位债权人以开兰不能清偿到期债务为由，向江门中院申请对开兰进行重整。立案登记后，江门中院副院长梁秉锋带队前往开兰、开平市人民法院、开平农商银行等地，了解开兰的生产经营状况和抵押贷款情况。江门中院认为，开兰现有的生产经营状况及其所涉另案诉讼、执行情况皆反映，面粉厂缺乏清偿能力，具备重整原因和条件。

“这关乎疫情之下稳定粮食供应、稳定民生就业的问题。”梁秉锋说，不少企业在破产案立案时，已经走到了变卖厂房、遣散员工的阶段，但在开兰的案件中，企业还有重整和重新运转的可能。“如果开兰可以重生，不仅能保障债权人的合法权益，还能产生更大的社会价值。”

4月15日，江门中院通过摇珠方式确定了广东巨信律师事务所和江门北斗会计师事务所有限公司为开兰管理人。当日，两家事务所指派各自业务骨干共8人组成管理人团队，下分财产调查组、债权审核组、审计组、法律事务组等。两天后，管理人与开兰完成接管，做好交接清单和财物移交。

当时，开兰已经停产停业将近6个月，面粉生产机器设备闲置已久造成了损耗。在册的86名员工大部分处于待岗状态，部分员工和高级管理人员坚持在岗。2020年2月至4月，开兰累计拖欠员工工资超过100万元。负责人事管理的开兰办公室主任邓小芳回忆：“员工隔三差五就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可以上班。”

管理人江建强说，机器闲置一天，重启复工的成本就会增加一些。为了维护和保养机器设备，让开兰拥有更高的重整价值，同时稳住疫情期间的面粉供应和员工情绪，管理人决定采用复工复产与制定重整计划“同步走”的方式，先让开兰“动起来”。随后，管理人向江门中院提出以租赁经营方式盘活开兰闲置资产的方案，江门中院经依法审查予以批复。

由于面粉生产企业属于大宗采购型企业，每次采购小麦所需资金一般在500万元以上，已停产多月的开兰难以凭一己之力采购大量的小麦，也难以恢复销售市场。因此，管理人决定致函开平市工商联合总会，恳请推荐具有良好社会声誉和经营状况的企业，协助扶持开兰复工复产。

第二天，管理人就收到了回复——广东嘉士利食品集团有限公司。经高效协商，管理人与该公司签订合同，由该公司以每月约18.5万元的评估价格租赁经营开兰。租赁期间，开兰公司大部分员工原岗位复工，待遇标准不变。

寻找投资人

“机器越吵我越开心！”6月6日上午，开兰按下“重启键”正式复工复产，离“家”半年的员工重新返岗，喜悦难掩。周永雄推开熟悉又陌生的生产车间大门，两排轰鸣的打麦机正在研磨小麦。打麦机运行的时候噪音很大，说话都要扯着嗓子，但他觉得这些声音很是悦耳。

截至6月底，开兰重启了两条生产线中的一条，产能恢复到停工停产前的约50%，基本满足其目前下游链条需求。面粉供应的“粮袋子”稳住了，员工们也盼到了“出粮”（即出工资）的日子。收到租赁人的履约保证金后，管理人将部分资金用于支付拖欠员工的工资。邓小芳说，截至6月中旬，开兰5月31日前应发的工资已全部发放完毕，相应的社保也及时续上了。

复工复产逐步进入正轨，管理人江建强觉得当初创新租赁经营的方式称得上成功。现在，开兰要面对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面粉厂“动起来”了，如何重整“活下去”才是关键。在这一过程中，债权人会议的意见具有决定性的作用。

最近，江门中院召集召开开兰重整案第一次债权人会议，管理人在会上向各位债权人汇报了开兰复工复产、财物审计、资产评估等情况。会议提出了一个时间紧迫的计划：制定重整计划草案。根据《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关于审理企业破产案件若干问题的指引》，管理人可以采取定向邀请、协商、公开遴选等方式，选任重整投资人。待重整投资人确定后，管理人将制定重整计划草案提交债权人会议审议和表决。

如果说寻找复工复产协助方是管理人遇到的第一个难题，那么现在寻找重整投资人就是他们在未来几个月需要解决的更大难题。“我们更希望找到有实业经营经验的投资者接管开兰。”江建强说，开兰破产重整的消息传出去后，不少有意向的投资者都曾向管理人咨询情况。但相比与房地产和融资公司，他们更倾向于保住面粉厂，让开兰这个品牌能够继续传承。“这对于员工、对于品牌来说都是更好的选择。”

如果这次重整失败，开兰要面对的可能是破产清算，继而变卖厂房、遣散员工。每天忙碌在检测中心的小何并不知道面粉厂最终会走向何方，她觉得，只要明天还能上班，生活就有希望。

【南方日报记者】李霭莹